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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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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每逢年節, 宮裏宮外均是熱熱鬧鬧,只是今年宮裏的中秋卻不同以往。原本太後又要設宴款待一眾皇親,可平王擔心進宮赴宴會有不測發生, 幹脆稱病居家。

容牧已經懶得應付這種場面上的宴席,如今聽說平王不去,竟也輕松地在府上歇著了。

相王府的一眾側妃並不知硯夕已經回來了,不過是看妍玲時不時領著個小女娃東轉西走,這才打聽到了實情。

之後, 她們便坐不住了。

原本她們都聽說了去歲的事,得知延福堂的兩個得寵侍婢都死了,就別提她們有多開心。偏偏這些得寵的人均不在了, 她們依然沒有嘗到半點甜頭。她們只能憑借名門出身給自己增加信心, 迫切想成為相王的新寵。

誰料她們尚無一人成功,硯夕就回來了, 據說還是被相王親自接回來的, 又是請醫正, 又是讓食官長給她調膳食,如何不讓相王府內宅的女人們眼紅?於是,她們越說越走形, 甚至描摹出“硯夕入府前已經成婚生女,大王失而覆得,一時情難自抑, 非但沒有追究,反而要厚待她的家人”的畫面。

她們吃穿不愁, 又常日無聊, 平日互看不順眼,暗暗較勁, 卻始終能在相王寵信婢女這事上得到統一。除此之外,她們還有一件事能做到統一,個個寡寵。

若非趕上中秋佳節,她們依然見不到容牧。

相王府東側的花廳外設了中秋家宴。這裏臨水,有奇石疊嶂,又有瓊枝美花爭艷,往下看,有或橫或斜映入水中的倒影,往上看是青天隱去即將月出的絕佳賞月平臺,臺上的白玉欄桿以彩綢飾之。早在三日前,王府裏的人便將這裏設了帷幔並燈燭,只等宵禁的鼓聲響過最後一遭就掌燈。

習習秋風之下,飄來丹桂的濃郁香氣,天漸漸黑下來,沿水的燈火便煌煌而亮,仆婢們或捧茶點或端美酒,自橋頭而下,走過燈火,影影綽綽,將一應吃食分別放在已經設好的食案上。此時諸側妃嚴妝而出,只等主位的人到來。

容牧毫無心情赴宴,他連太後和聖人都不必應付了,居然還要賣給這群女人面子,實在是老大不情願。他見慣了她們或氣或怨的眼神,今日一來,果然又是先前模樣,雖是鶯鶯燕燕,卻個個俗氣得很。

府上做好的雕花月餅端上來,先端到他跟前,他卻擺擺手道:“給她們吃就好了。”說完便獨自端了一盞酒仰頭喝盡。

見他如此,諸側妃手上捧著月餅也不開心,便先後上前頌了中秋祝福,容牧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大概是他眼中只有酒,諸側妃也只好捧杯上前勸酒。

說起來,這群女人均是入了相王府的人,就算他再不喜歡,她們卻並無錯處,是以看過乏善可陳的歌舞後,容牧便一一飲下了她們遞來的酒。

之後,他也不像從前那樣臨去前與她們說幾句話,竟扶著陳子恒的手走了。諸側妃裝扮一新,不過是為了讓他多看兩眼,誰料他半分多餘的情面也不肯施舍。於是,花廳外的宴席上,各食案上的女人不解他心思又不敢勸他留下,咬下饔人精心制作的吃食後,卻齊齊味同嚼蠟。

就算容牧酒量不差,可被那十來個女人連番勸酒,多少會有些頭發沈。陳子恒小心扶著他往延福堂走,誰料他竟忽然止了步。

中秋的夜,有風飄來,撲在人面上,倒是能驅散些酒氣。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容牧再次舉步,到硯夕門外時,酒已經散了大半。平日王府裏的燈火就亮,今日過節,更添光亮,加上月圓之夜的清輝遍灑,滿府上下幾無黯淡之地。

相王府建制占了安興坊的小半坊,多留幾個閑人住下並不會有一絲影響。是以柳十一和妮妮在相王府白吃白住了十來日也沒有遭到別人的一個白眼,而妮妮卻總是要找小善姑姑。

這日她和父親吃飽喝足後,便又被妍玲帶著來硯夕屋中。

硯夕身上乏力,又兼想著容牧提到的“不妥方子”,不僅身上疲憊,心中更添千斤之重。好在妮妮易哄,陪她吃過半塊月餅後,便讓妍玲送她回去了。

容牧看著那小女童被送走後,倒也沒急著進屋去,而是讓陳子恒去取些吃食來。等待的時候,他立在院中,擡頭看著映在窗邊瘦瘦的人影,便覺著這月圓之日總得做些什麽才不算辜負。

陳子恒快去快回,奉上食盒後,便退在門外候著。

屋門“吱呀”一響,容牧進了屋,他移目望去,硯夕的衣色清麗,妝容簡單,不難看出她的心思不在裝扮上。

硯夕尚未從神思中緩過來,竟沒在意那推門聲,直到影子映入眼簾,她才擡了頭,此時容牧正把食盒放在羅漢床的小幾上。

硯夕站起身來,看著他一一取出吃食,便道:“方才我已經吃過了。”

容牧將最後一碟月餅取出,兀自落了座,道:“席間聒噪,我並沒有吃好,又想著你也吃不了幾口東西,索性一起再用一些。”又一指旁邊的位子,“你也坐。”

硯夕並不動作,只道:“大王日日遣人來勸上幾次,我敢少吃嗎?”

容牧微微笑道:“你真如此識趣,我倒不必這般耗力了。醫正可是說你體虛,眼下用藥不大容易,反倒是先得仔細著食補。”

他要殺她的時候,讓人斷她飲食,不想現下卻大方起來了。只是硯夕並不想承他這份情,但凡可以,她寧可去住茅屋草舍,也好過日日見他。

硯夕在稍遠的地方坐了,垂著眼睛,不再理他,心裏倒是想著,他盡快用完盡快走。

可容牧也沒了用膳的心思,靠在羅漢床上稍坐了片刻,就再也不能忍受這詭異的安靜。

他站起身來,行至她跟前,輕輕問道:“月亮升起來了,你要不要去外邊走走?”

硯夕淡淡地道:“不想去。”

容牧本以為她再不樂意也會把話說得委婉一些,誰料她如此直白,一口便拒絕了。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而她到底算是這府上的客人,卻說這樣的話,無疑讓他跌了面子。

是真不想去還是不想和他去?

容牧想到他每次提及醫書時,她神色都不大好,尤其想到那醫書末頁上寫著的字,他渾身上下的血都似翻湧一樣直往腦門處沖。

他握了握拳後,偏偏語氣依然平和:“不想去便不去,左右每個月都會有月圓的日子,日後想起來再去看也不遲。”

硯夕就沒再接這話茬了。

容牧不得不繼續找話:“好歹算是過節,不去賞月,總得吃塊月餅吧?”

硯夕不由嘆口氣道:“大王,晚膳送來的時候,食盒裏有月餅,我真的已經吃過了。您若不信,大可叫人來問,看我是否在扯謊。”

他面色明顯尷尬。他自己也沒想到如今會變得這麽啰嗦。

硯夕看他依然不走,不免擡頭,對上他的目光時,* 她異常別扭,幹脆忽略了他那深不見底的眸色,別過臉去,指著小幾上的吃食,婉言相催:“大王再不吃,膳食便冷了。”

這次換成容牧不再接話茬。

他的確是想寵她,可她這副樣子,怕是他再依著她也不能讓她明白他這份良苦用心。是了,她此前還想要回那兩冊醫書,只怕為那人傷心還來不及,哪有功夫明白他。

硯夕被他猛地抱起來時,免不了一聲驚呼,渾身上下也暴起了寒栗子。她下意識掙脫,容牧卻趁機將她打橫抱起,往裏間臥房去的時候,硯夕蒼白的臉上頓時換了顏色,只一個彈指的功夫便如夏日裏的火燒雲一樣,連耳根都紅了,這麽一看,反倒是讓她這個人多了三分生氣。

她被放在榻上時,已是驚懼羞窘等各種情緒齊聚,雙唇哆嗦著,幾次張合也沒能發出聲,清了清喉嚨才道:“大……”

尚未說出話,那聲音已被對方的柔軟觸及,而她吐到嘴邊的話就變得含混不清了。

如府上側妃胡編亂猜的那樣,面對失而覆得的她,他屬實情難自抑。前頭顧及著她體弱昏倒,他獨自在榻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恰逢月圓之夜,他又被她的淡漠澆了一盆冷水,便越發不想再由著她的意了。

可當那群側妃祈盼多日卻不可得的事發生在硯夕身上時,無異於讓她有錐心之痛,她倒不如他整日對她言語恐嚇。

榻上兩人氣息纏繞在一起,就連衣衫都淩亂得分不清究竟是何人的了。

這一次,他沒弄疼她,她卻傷了他。

容牧雙肩一僵,那從後背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眩暈。他卻沒有半分要退縮的意思,拉下她的雙手,按在榻上,沒過一會,他那按在她腕上的雙手便張開了五指,與她的五指穿插於一處。

掌心有溫度,充斥著濡濕的潮膩,可她指縫裏的血跡已經幹透了,而他背上的血跡卻混著汗水淌出幾道細長又驚心的血路。

容牧艱難地坐正後,這才反應過來背上的傷越發疼了,如一簇簇的小火苗一樣,燒得整個後背都疼。就算是他伸手從榻邊撈起白色的中單簡單動作都明顯吃力,待那中單才一貼身,血跡便立刻在上頭留下了難以清除的印子。

原來自始至終,他帶給她的情愫如此令她厭煩,而他對她的情愫之間相隔的障礙,如同這傷愈後留下的疤痕,再難消除。

那又怎麽樣?天長地久,他總是能消磨掉一些的。

月滿中秋,丹桂飄香,歌舞熱鬧之後,那筵席便散盡了,嘶鳴的秋蟲在夜色中歇了,屋裏安靜地只剩下了呼吸聲。

容牧看她閉著雙眸,呼吸卻不似往常平靜,就想等她睡熟了再回去。可他又想,他憑什麽走?這樣想著,就命人送了熱水和幹凈衣裳進來,他草草擦了幾下,換了新衣後也給她收拾立整了。

明明只是他自願,反而怨她在除衣上不配合,還說:“你不知道,我連父母雙親都沒這麽孝敬過,頭一個伺候的人竟是你。”

說罷,他便滑進了她的錦被之中,一手攬上她的腰,湊到她耳畔道:“我不走了,今晚就在這陪你。”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意思。

硯夕聽懂了,既趕不走他,她也沒有轉向榻裏,而是順著他的手臂摸去,鼓了鼓力氣,又下死勁在他的舊傷上補了一次新傷。

她下手沒個輕重,容牧就生生挨著,身上疼總好過心裏難受。

她所能帶給他的疼痛不及他帶給她疼痛的萬一。僅僅如此,她也不想放棄,哪怕是厭煩,她也不能放棄。

今生,她終究是對不住書朝了。她怯懦又羞愧,便想著,如有來世,生生世世,她再也見不到他。這是她對他最大的歉意,也是對自己最殘忍的設想。

夜已經深了,困倦襲來時,思緒便亂了。中秋團圓夜,到底是團圓了。

“大王,大王!”

如此良宵被人打斷,容牧不由皺眉往外斥道:“放肆!沒有規矩了嗎?”

陳子恒來不及告罪,立於外頭火急火燎回稟:“是軍報!夤夜從城門投遞而入的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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